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02

關燈
02

竟是隨意撿了一把竹刀,就應戰了。

雖然昨日有些許不和,但站在隊列內的椿理子還是替他捏了一把汗。

犬司身為武將之子,從小跟在諸多武將身邊教養,要論劍術是尋常人比不得的。

況且…….他腰間別的那把竹刀,據傳聞是在全國境內尋得最好的竹子,又命鍛刀名匠打造而成。

與犬司交戰過的人說過,那把刀雖是竹刀,其刀身硬度,揮劈打擊感,同鋼刀無所差異。

不管怎麽看,都不是一把快被劈斷的普通竹刀能應付的。

負責劍道課的神崎老師也看不過去,“用我的刀吧。”

神崎老師出身豪族,是全國聲名顯赫劍術師。為人剛正不阿,平日最不喜以強欺弱的事情。

時透無一郎掃了一眼,搖頭拒絕:“不必。”

話已至此,神崎老師不好多言,只得屏退兩側隊列,為對戰騰出更多的場地。

“準備——”

犬司與時透無一郎面對面而站,雙手合握刀柄擡刀,擺出備戰姿態。

“開始——!”

話音落下,犬司便舉起竹刀,飛沖過來。

他的力氣和速度極大,站在外側便已經能聽到刀刃揮劈時的呼嘯聲。

若是被這一擊直接劈中,先不說會不會骨折,鼻青臉腫月餘是肯定的。

更令人驚訝的是,時透無一郎站在原地並未動彈。

這個意思是,不打算躲閃,直接用刀擋下來……?

瘋了吧!

如果以刀身硬擋,那已經殘破的竹刀必然受不了如此強力,而被折斷。

這樣的話,僅一擊就要結束比賽了。

時透無一郎神色依舊平淡。

他沒有擡刀接下攻擊,也沒有閃避,而是筆直地等犬司攻過來。

但——!

在竹刀即將打到他的鼻尖時,竟如鬼魅般消失了。

再次出現時,是在犬司的身側。

時透無一郎手腕微轉,竹刀攻向犬司的手腕,趁著對方吃痛松懈時,竟直接將對方的竹刀挑至空中。

竹刀在空中打了幾個旋,隨後落在木地板上,發出巨大的脆響。

刀已脫手,誰勝誰負不言而喻。

室內陷入落針可聞的靜默之中。

戰局結束的過快,在場的學生們都呆楞在原地。

啪,啪——

目睹全程的神崎老師帶頭鼓掌。

學生們這才如夢初醒,跟隨老師鼓掌,室內響滿掌聲。

“身法和力道都無可挑剔。”神崎面露欣賞,“但我想問,你是如何預判對方的身位的?”

多年的習武經驗,讓他看得真切。

剛才憑空消失的瞬間,時透無一郎完全可以用刀擊打毫無防備的膝部,讓對手輸得慘烈。

但卻還是給挑釁自己的對手留了面子,只挑飛了竹刀。

與當初絞盡腦汁搜尋學習方法的樣子不同,無一郎直接給了答覆:“是呼吸。”

“通過呼吸的狀態,可以判斷出對方肌肉狀態,揮刀側重點,以及身位偏向性。”

他的語調平直,說是回答老師問題,更像是一板一眼地講授正確答案。

“真是令人驚喜的見解。”神崎微笑著撫上胡子,視線掃向男生,“這可是難能一見的修行機會,有誰願意再與時透君對戰?”

室內再一次靜默。

剛才躍躍欲試的男生們都沒了聲息。

強悍恐怖的犬司都被一擊解決,他們可不想被打趴沒了面子。

就在這時,人群之中舉起一只手。

手臂白皙纖細,小臂線條柔美。

脊背挺得筆直,椿理子正色道:“老師,我想向時透同學討教一二。”

人群中又發出一道噓聲。

他們私塾雖是接受新派思想,但男女同臺對壘還是過於超前了。

而且男女體力之間有所差距,椿理子身量雖然不矮,但在剛才表現恐怖如斯的無一郎面前根本沒有勝算。

卻沒想到,神崎面上笑意加深:“那便上來吧。”

椿理子頷首致意,隨後抱著劍袋走到無一郎面前。

實際上,椿理子也沒想過要上臺的。

祖母訓導過椿理子,女兒家在外不可隨便出風頭,更不能嘩眾取寵。

但神崎老師這般欣賞的神情無端刺痛了椿理子的心臟。

畢竟神崎老師是她的恩師。

從西洋歸國後,接受西洋教育的椿理子不習慣舊派只讓女性相夫教子的作風。

當時椿理子哭紅了眼睛,出身舊派的祖母也沒心軟,還道在外幾年被養野了,更要關在深宅內多加管教。

直到祖母的老相識神崎老師出現。

神崎老師道椿理子有天賦,不去上學著實可惜。

更何況,私塾內都是華族子弟,不會被帶壞了心性,現在多接觸也利於以後家族往來。

多次勸說下,才讓椿理子獲得進私塾的機會。

一直以來,神崎老師都是以欣賞的眼神看著她,她也為此一直努力著。

想要證明老師當時沒有看錯人,想要老師一直認可自己。

但是現在,這樣的目光居然隨隨便便給了另外一個人。

她要向老師證明,自己才是值得欣賞的人。

而不是半路冒出來,每天只知道看雲發呆的人。

“這是我的備用劍,與我這把品質無差。”

低斂著眉眼,椿理子揭開層層包裹的白布,露出裏面打磨光滑嶄新的竹刀。

“請用。”

她將竹刀遞到時透無一郎面前。

但他沒有接。

“我用這把就可以了。”他晃了晃手中破破爛爛的竹刀。

“若是竹刀品質不同,我勝之不武。”

語氣帶著篤定,椿理子強硬地將竹刀塞進他的手裏,隨後拔出自己的竹刀。

“時透同學無需介懷我的身份,務必請全力以赴。接下來,勞煩您指教一二了。”

長發被束成高馬尾,椿理子躬身行禮時,碎發貼著白皙的脖頸滑落到衣領。

時透無一郎亦是躬身致意。

“準備——”

“開始!”

比試開始,椿理子也選擇了先攻。

她不是犬司那樣貿然進攻,而是知曉自己在身量上的劣勢,打算以速度取勝。

行至無一郎身側,椿理子先是擺出假動作進攻,意在對方格擋時,攻擊防守薄弱的一側。

但他沒有上當。

在攻向另一側時,無一郎反手回防,兩刀相接。

無奈下,椿理子只得迅速調整姿勢,欲以最小的力度抵擋攻擊。

但只是兩刀刀尖相撞,就震得她虎口生疼,刀柄差點脫手而出。

險些跪倒在地,椿理子連連後退幾步,才勉強維持住身形。

這樣大的破綻,只要時透無一郎再上前補刀就能獲勝。

輸了!也是一招就輸!

但時透無一郎站在原地沒有動。

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,椿理子些許狼狽地擡眸。

他正用關切的眼神詢問是否能再戰。

這樣的神情莫名讓心中的怒火燒了起來。

她需要別人讓嗎?

“我一開始就說過,請時透同學全力以赴。”

椿理子撐著身子站直,竹刀在空中掃出一道圓弧,直指無一郎鼻尖。

“還請不要瞧不起我。”

……

輸了。

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。

這場比賽以椿理子的竹刀被劈成兩半宣告結束。

結束比賽後,渾身是汗的椿理子恢覆儀態,機械地向無一郎躬身致意。

然後,轉身向神崎老師致歉,稱身體不適需要早退。

穿過布滿紫藤花碎影的走廊時,再次聽到了除她之外的腳步聲。

“什麽事?”椿理子沒有轉身。

這是第一次她沒有看著別人的眼睛說話,也沒有用敬語。

時透無一郎說:“竹刀我會賠的。”

椿理子挺得筆直的身形頓了頓。

一陣輕風穿堂而過,風鈴聲叮叮當當,繪有浮世繪的短冊晃來晃去。

隨後她轉身,夢幻的紫藤花影在臉上變幻。

剛結束劇烈運動不久,面頰上的紅暈還未散去,像是塗上了上好的胭脂。

“不必了。”椿理子語氣冷冰冰的,“成王敗寇,沒有輸家向贏家討要東西的道理。”

說話時,還有一滴透亮的汗液沿著白皙的脖頸滑落。

一幅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,映在少年的眼裏卻是別樣的春色。

見無一郎沒有什麽反應,椿理子也不想多停留:“那麽我先告辭了。”

語畢,她轉身,毫不拖泥帶水地離開。

…….

私塾裏的消息比她跑得還要快。

回到家後,椿理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面色灰黑的祖母。

在自家祖父喪期拋頭露面,還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打輸了,哪條都能被嚼上半年。

祖母冷冰冰地讓椿理子去靜閉室。

還來不及換衣裳,椿理子乖乖跟在祖母身後。

在靜閉室內,祖母坐在上首,椿理子跪在冰冷的榻榻米上。

幾位侍女站在祖母身後,輪流替她捏肩捶背,紓解被椿理子氣出來的病癥。

而椿理子跪在地上,訓教女傭扯著她的手臂,不停用戒尺抽打手心。

戒尺用黑檀制成,厚重光滑,打起人來力度極疼。

但即便在這種情況下,椿理子也不能表現出疼的表情。

要端著可親美麗的表情,脊背挺得筆直,接受長輩的訓斥。

只要身形洩了一次,那就再加三十尺。

身位豪族家的女兒,哪怕被人生生用刀剜肉,也要保持優雅的儀態。

“你的祖父喪期尚未結束,你怎麽有臉去嘩眾取寵的?”

“祖母教訓的是。”

“我當時就不同意讓你去西洋,這下好了吧?!被外面的黃毛鬼子帶成什麽樣子了?”

“祖母教訓的是。”

“當時神崎先生同我說,我不好拒絕,才允了你去私塾。這下好了,以後也別去了,在家安心學規矩吧——!”

“祖母教訓的是。”

……

椿理子足足跪了兩個時辰。

訓斥完畢,祖母站起身,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椿理子。

“回房抄寫經文二十篇,就當為你祖父祈福了,沒抄完不許吃飯。”

這句話與其說是同椿理子說,更像是對仆人們說。

“是。”

像一只乖巧的小貓,椿理子恭順地低下頭,依舊跪在原地。

待祖母帶著浩浩蕩蕩的仆人走遠,她才敢站起身。

跪的時間太久,小腿酸脹難忍,一站起來肯定維持不好身形。

若是被祖母看到,又不知道要多挨幾頓板子。

就這樣,椿理子前往書室,用被敲打到紅腫的掌心抄寫經文。

在抄到第十遍時,肚子餓的就不像話了。

此時已是深夜,住宅內的仆人都已經睡下,只有她在的房間還亮著燈。

內心煩悶之下,一陣穿堂風掠過耳邊,椿理子的視線不由得望向窗外。

今夜夜色很好,滿月孤懸空中,月影落在庭中河面隨水流輕輕搖曳。

在庭中河對岸,一抹白色身影遙遙向她招手。

琉桓椿理子心中一怵,但很快定了神。

她認得那個面孔。

祖父過世之後,是祖母親自三顧茅廬從山中請來陰陽師。

祖母很看重他,在宅中特意為他安排了房間,不僅對他有應必求,也要求椿理子必須對這位來路不明的陰陽師畢恭畢敬。

陰陽師笑著向她呼喊:“琉桓小姐,能過來一趟嗎?”

椿理子站在窗邊,發現他又指了指為祖父設立的祭壇。

或許是遇到什麽困難,不得不找她過去一趟?

想到今日稍有忤逆祖母就暴跳如雷的樣子,椿理子猶豫了片刻,選擇執行祖母說要對這位陰陽師恭敬的鐵律。

可匆忙趕到祭壇邊時,庭院內空無一人,只有在在習習夜風下飄揚的白色經幡。

是幻覺嗎…….?還是被人耍了?

站在橋邊,椿理子盯著水面下游動的魚兒,莫名有些想哭。

如果不回日本就好了…….。

如果那個人不來這裏就好了…….

如果沒有他,就不會受罰了…….

在人前未敢表露的,難以啟齒的,齷齪的情感匯聚到一起。

無處存放的惶恐和委屈,被迫全部指向了時透無一郎。

想到這兩天的表現,椿理子說出此生最惡毒的話語:“要是沒有他就不會有這些事了。”

要是他不在這個世界就不會有這些事了。

話音落下,一陣勁風襲來,河面無故蕩起漣漪,剛才還在水面游動的魚兒全部潛入水中。

這才讓她如夢初醒,狠狠抽了一下自己的嘴。

怎麽能賴別人呢……?

是自己考不過他,是自己技不如人。

是自己意氣用事,不顧後果就沖上去的。

這件事情斷是賴不得別人。

內心愧疚之下,椿理子只想趕緊回去抄寫經文,分散註意力。

可夜間露水凝結,地面濕滑,椿理子又是隨便穿了一雙鞋出來。

興許是鞋子底面光滑,走到河邊時,居然腳下一滑,失足掉進河中。

冰冷的河水瞬間紮進肺葉,椿理子不谙水性,掙紮著大聲呼救,但卻讓鼻腔越發酸澀。

此刻,仆人都已經睡下,除了習習夜風沒人聽得到她的呼喊。

椿理子感覺掙紮到水面時間越來越短。

…….身體越來越沈。

越來越喘不過氣。

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,掙紮著將自己的小臂伸出河面,可身體卻如鐵塊一般沈沈下墜。

白皙的指尖最終緩緩沈下水面,河面上輕輕蕩起弧形波紋,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。

鼻腔騰出白色氣泡,椿理子的黑色長發如水藻般在水下搖曳,失去所有力氣的她最終沈沈閉上眼睛。

這大概就是報應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